“灰空間”概念是由日本建筑師黑川紀章首先提出,灰空間表示處于建筑內部區與外部環境之間的過渡部位,它起著聯系內外空間的作用。隨著現代城市的發展,灰空間的概念從建筑設計領域衍生到城市規劃領域,它促使市民的私人隱蔽空間,或者是開發商主導的私有空間的某一部分公共化,這種理念的提出和踐行,成為了解決當下城市鄰里關系疏離、步行體驗弱化、公共空間不足等問題的一劑良藥。
采訪嘉賓
武漢大學城市設計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程世丹
將一部分私有空間公共化
求知:“灰空間”的概念最早局限于建筑設計,在城市規劃領域這個更大的視域中,“灰空間”的定義應該怎樣理解?
程世丹:“灰空間”最早指的就是建筑和外部環境之間有個過渡的空間,對于這個部分的研究古來就有,早就形成了一套學術體系,只是黑川紀章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灰空間”而已。如果把目光放在城市規劃這個宏觀的范疇,灰空間就有了更廣闊的意義。
在城市規劃中,狹義的灰空間是指騎樓,廊橋等邊界性質不明的領域,廣義的灰空間可以定義為介于私密空間與公共空間之間的領域,從城市管理的角度說,它是促使市民的私人隱蔽空間,或者是讓開發商主導的私用空間的某一部分公共化的一個理念。
黑川定義的核心意思就是“內與外有一個邊界,而且這個邊界并不是生硬的”,在這個邊界領域可以找到許多不可取代的生活要素。因此我們理解的城市規劃層面的灰空間是一個模糊的邊界,我認為在現代城市中比較有意義的理解是“私人領地里面的公共空間”,就是這樣一種空間性質,它具有公共空間的屬性,但它也屬于私人領域,比如定時開放的某些社區場所,廣場甚至辦公樓,一部分時間它是作為私人私用,某一個時間段它是公共享用的。
求知:在現代城市中,可以稱作灰空間的部分是哪些?
程世丹:灰空間在城市規劃上的應用在國外早已有之,法語中有“flaneur”一詞,現在是指邊逛邊看的活動,這個詞其實來源于巴黎的購物拱廊,它被認為是這種活動的典型場所,也讓這種活動因此得名。實際上這種拱廊就是最早的私有的公共空間形式,也是最早的城市規劃的“灰空間”。
現在我們在香港也可以看到很多企業的辦公樓的二樓是相互連通的,做成了長度可觀的拱廊,既可以舉辦展覽沙龍,又可以做成商業街,就是巴黎拱廊模式的雛形;除此之外,美國很多社區的綠地并非私用,而是對外開放的;我國珠三角地區也有很多灰空間存在,比如一些企業的大樓的底層做成打通的設計,在特定時間向社會開放,可以用于舉辦一些容納多人的公共活動,還有一些單位用花園代替圍墻,一些單位讓人行步道從地塊中穿堂而過等等。總體來說,這些設計都能促使人們在固有的工作生活基礎上進行有意義的公共活動。
促進有意義的公共生活
求知:“灰空間”的理念對現代城市生活的作用是什么?
程世丹:城市是由城市中各種不同功能的建筑物和城市公共空間組成,在傳統的以步行為交通方式的城市中,這兩者相互依存,聯系的紐帶就是人的活動,人們在城市中的活動總是穿梭于各種功能類型的建筑空間和城市公共空間,因而兩者的關系只有在一種耦合的狀態下,才能產生最大的效應,灰空間就是讓這兩者之間產生耦合的黏著劑。
中國當代城市面臨幾大現實問題,首先中國的人口多,因此城市的人口密度都較大;其次我們近些年來的城市設計理念都是以行車為中心,車走的道路越來越寬,步行道越來越少,步行生活受到抑制;在這兩點的基礎之上,用于公共生活的、促使人們交流的空間和領域出現匱乏。
當下,大規模的規劃傳統公共空間已經越來越難,目前城市地價寸土寸金,在總體規劃中對開放空間需求的假設只能是倡議性的,實際操作中都是開發商在動手,而開發商為了考慮商業利益,往往讓空間的私有化更加嚴重,如何平衡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就需要政府在做頂層設計時有現代灰空間的意識。
灰空間可以促進有意義的公共生活,尤其是步行生活,在出發地到目的地之間,沿途如果有一些灰空間,人們會更樂于去步行。武漢在這方面已有一些探索,萬達的漢街項目雖然仍然有不足,但它對步行空間的發掘和步行生活的尊重是一個很好的案例,武漢天地項目也是灰空間的典型應用,開發商用自己的地塊設計了一大片開放區域,也帶動了一個片區的公共生活。
求知:“灰空間”具體怎樣帶動公共生活?
程世丹:公共生活的一個動力是來源于放松的愿望、社會交往、娛樂、休閑和簡單地擁有一段美好時光的渴望。實際上,現代人的個人公共生活的方式是由消費文化和新的“體驗經濟”所提供的機會共同塑造的,這種公共生活的場景一定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公共空間,而是有滿足特殊需要的特定場所。美國社會學家雷·奧登伯格發明了一個定義叫“第三場所”,它與第一場所“家”以及第二場所辦公室和學校相對,比如英國的酒吧、巴黎的路邊咖啡店和德國的啤酒花園等。
第三場所就是典型的城市的“灰空間”部分,它不一定是特別或者吸引人的環境,卻是人們滋生社會關系的場所,提供了體驗和構建居民社會聯系的各種機會,這些機會是在別處無法獲得的。第三場所所構成的能夠培育和促進廣泛和創造性的社會交往,在居民之間形成密切的社會關系網絡,培育豐厚的社會資本,進而形成良好的社會規范。
“灰空間”也是管理理念
求知:我國目前的小區里也設計有一些綠地和配套商業設施,可以說也是一種私用空間的公共化,為什么沒有起到“灰空間”應有的功能?
程世丹:首先我國目前的社區綠地和公共設施的開放度不足,很多社區的小公園只有社區居民才能進入,外人進去還要刷卡,這就導致了這些設施的互動效應不足。我國現行的《城市居住區域設計規范》中有提到居住小區必須設置相應的公共綠地,開發商為了賣樓也會設計各種配套商業設施,然而其中沒有涉及小區中心公共綠地與公共服務設施的互動效應,也沒有涉及社區組織以及與市民的參與性公共生活的相適應性。
比如目前我們的一些小區的商業設施布局很周全,但缺點是把社區商業當做一種市場牟利設施,忽視了社區商業設施作為社交促媒的作用。實際上,以非利潤為導向的社區商業和文化設施才是人們日常活動的“據點”,與家和工作地點不同,灰空間里所發生的是純粹的社會性活動,這正是我們現代社區生活所缺失的部分。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明白,城市空間總體上必須具備促進社會“融合”和提升公共生活“多元化”的能力,我們不能拒絕消費主義,但也不能沉溺于消費主義。因此灰空間的建構應該是政府考慮的一個問題,不能完全交給市場,交給商家,因此“灰空間”不僅是一個設計理念,也是一個管理領域。
求知:為什么說“灰空間”是一個管理理念?
程世丹:比如我前面說到香港在把不同單位之間的二樓連通做成廊子,用來辦展覽或者商用,如果沒有一個更高層次的城市管理部門來從中協調,就是很難做到的。我們不能覺得私人領域的公共化就是“私人”的事情,不同單位公共化的時機和地塊需要通過整合協調,才能實現灰空間應該承載的城市功能,這是需要政府做頂層設計的。
政府還可以設計一些刺激獎勵手段來調控地塊的開發,比如容積率獎勵機制,這在西方國家已經是發展得較為成熟的一種規劃控制手段,比如一個地塊的容積率規定是4%,但是如果你在地塊內做了一個公共交往空間,那么你的容積率就可以上升到4.5%,所以開發商為了獲得更多的容積率,就會誕生出更多的灰空間,紐約很多地塊的公共空間面積達到了一半以上甚至四分之三,都是這個政策刺激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