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羅那,政府以近乎極端的方式來保護他們的老建筑。所以,當西班牙最好的建筑師塔格利亞布要設計全新建筑的時候,通常會選擇來中國做。
在哥特區一條隱蔽的長巷里,一棟三層建筑的下面兩層就是塔格利亞布的EMBT事務所,巴塞羅那最知名的建筑事務所,它的員工連同實習生在內,不過30余人,但在西班牙,超過30人的公司都算大公司。
塔格利亞布正在和其他5位歐洲建筑設計師一起忙碌,他們受邀在城市的不同區域展示自己創作的建筑模型,這是巴塞羅那建城300周年慶典的一部分。1993年,塔格利亞布初到巴塞羅那時,身份是西班牙國寶級建筑師米拉萊斯的妻子,她在一段時間里一直被籠罩在丈夫的光環下。2000年,米拉萊斯因病去世,塔格利亞布開始獨立撫養兩個孩子,并維持EMBT的運作。她把米拉萊斯生前未完成的11幅草圖全部變成了真實的建筑,并在地標性建筑圣卡特琳娜市場的翻新工程中中標,她為市場設計了如油畫般的五彩頂棚,受到巴塞羅那人的稱贊,他們不再把她視為嫁過來的意大利女人,轉而稱贊她是西班牙最出色的女建筑師。
在巴塞羅那,即使你只是想抹掉一間老房子里的壁畫,也要付幾萬歐元的罰金。
在巴塞羅那乃至整個西班牙,。和其他西班牙同行一樣,塔格利亞布要設計全新建筑的時候,通常會選擇中國,因為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試驗場,政府主導的拆遷相對容易,老房子必須給新奇觀騰出地皮,這在西班牙很難實現。
塔格利亞布在中國最知名的作品是上海世博會的西班牙館,她用數以萬計的藤條“編制”了會館的墻體,西班牙館像一個巨大的籃子立在地面上。這個設計理念來自她對手工藝作品的熱愛,而藤條是最原始簡單的材質,“我用了很笨的方法,一根根組合它們,把手工藝和現代建筑的元素集合到一起”。世博會后,西班牙館被上海市政府保留了下來,作為長期建筑留存在上海。這個項目的成功讓她在復旦大學新校區和張大千博物館兩個項目上中標,她延續了一貫的思路,在復旦大學項目上,她運用了大量陶土,而在張大千博物館的設計上,她采用了大量竹子作為建筑材質。這些帶有實驗性質的作品讓塔格利亞布感到興奮,她在西班牙也做過類似的嘗試,一個街頭裝置或是一個雕塑也能成為她的理念載體,但規模和中國的項目無法相比。西班牙人也喜歡創意建筑,不過他們更在意如何保存和維護現有的建筑。
EMBT所在的建筑是一棟140多年的老房子,進入大門后是一個寬闊的天井,兩側有木梯通向二樓,每個房間的門上都有精致的木雕,天花板上有壯觀的壁畫。塔格利亞布給房間重新布了網線和電話線,擺上工作臺,但她沒有改變其余的部分。
“在巴塞羅那,即使你只是想抹掉一間老房子里的壁畫,也要付幾萬歐元的罰金,哪怕它是你自己的房子。”塔格利亞布認為,巴塞羅那市政府采取了一種極端的方式來保護建筑,一棟老房子被新業主買下后,裝修方案必須交給政府相關部門審查,確保方案不會破壞房子的歷史風貌。對于室內裝修,政府的態度相對寬松,一些沒有壁畫的墻面允許被打掉,原有的裝飾可以替換,但建筑外觀是不可逾越的底線,它必須原封不動地保持本來面目,簡單的粉刷也要向相關部門備案,粉刷的顏色要和外墻原來的顏色一致。這些舉措讓巴塞羅那的建筑風格統一而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很多民居都加入文化遺產的行列。塔格利亞布經常在街上看到巴塞羅那獨有的奇觀:一個業主在裝修室內時,不得不把房子的外墻都卸掉,裝修好后再請技術公司把它嵌回去。
塔格利亞布親身參與過文化遺產的改造。圣卡特琳娜市場是巴塞羅那兩大集市之一,和蘭布拉大街上的歐洲最大農貿集市博蓋利亞市場相比,圣卡特琳娜在外國人當中的名氣稍小,但它承載了本地人的情感,一個朋友對她說,博蓋利亞是游客的觀光點,圣卡特琳娜才是自己買火腿的地方。從一開始,圣卡特琳娜工程就注定要陷入新與舊、歷史和現代的爭議。對塔格利亞布來說,工程中最困難的地方是,市場的原有結構和功能不能變,但又要有新的視覺沖擊力。她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給市場設計了新的頂棚,從空中看下去,流線型的頂棚如海浪一樣延綿起伏,她用五彩的顏色點綴它,好像在鼓風的船帆上作畫。
中國的建筑拆遷對歐洲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尺度太大,規模也很大,而且短時間就可以完成。
巴塞羅那市政府給所有的建筑劃分了四個等級,等級越高的建筑通常年代越久,受到的保護更為嚴格。但在1992年奧運會的籌備工作中,巴塞羅那曾經有過一段拆城史,一些歷史建筑被拆掉重建,這一舉措當時受到加泰羅尼亞媒體的批評。在今天,建筑歷史和城市發展之間的矛盾仍是城市規劃師和建筑師要解決的課題。
“在歐洲,不是所有建筑項目都和歷史相關。我不認為巴塞羅那當時的拆遷是錯誤的,建筑師需要一個空曠的地段來做一些新的東西。值得討論的是尺度問題,中國的建筑拆遷對歐洲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尺度太大,規模也很大,而且短時間就可以完成,歐洲人不太能夠接受這種事情在自己國家發生。圣家族大教堂已經修了100多年,可能還要修50年到80年才能完工,巴塞羅那人覺得,這是建筑自然生長的速度。”這種不緊不慢的態度使巴塞羅那在城市規劃和建筑的保護與升級方面保持了很好的一致性,在世界上不多見,塔格利亞布認為,它得益于天才的規劃師塞爾達的貢獻,他在1859年為巴塞羅那制定的規劃方案現在仍被市政府執行,他給市民量身定制了一座功能完備的城市,也為后來的建筑師和規劃師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舞臺。
巴塞羅那有點像紐約,它們都以繁多的街區著稱,不同的是,巴塞羅那的街區更小,而且面積大致相同,邊長都在100米至120米之間,它們密布在街道上,把城市劃成網格狀。為了讓狹窄道路上的車輛轉彎更容易,塞爾達把街區設計成了八角形。塔格利亞布說,網格狀城市是一種最理性的格局,也是最適合現代生活的城市形式,塞爾達在1859年提前就預見到了人口和車輛的膨脹、城市產業的升級。
作為歐洲最好的城市之一,巴塞羅那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堅持最初的規劃。
老城區都因為塞爾達的規劃而成熟和完善,而巴塞羅那在試圖證明,100多年前的規劃在今天仍然有堅持的價值。
巴塞羅那市自來水公司的新大樓是一顆子彈的造型,它高145米,是這個城市最高的幾棟建筑之一,它所在的區域被稱作22區,整個巴塞羅那最新的一個區。在19世紀,巴塞羅那是歐洲的織布基地,織布廠集中于今天的22區所在地。隨著河流被封轉入地下,織布業遷往他處,當地留下了大批廠房,它們都是一層高的獨棟建筑,政府看重了22區的地理位置,決定把它打造成高新科技區。但當地人不一定認同政府的規劃,他們喜歡原有的街道布局。塔格利亞布說:“事情很復雜,巴塞羅那的旅游收入占到整體財政收入的85%,已經非常高了,政府不想把這里變成另外一個巴黎,旅游收入占98%的比重,巴塞羅那還是希望打造其他的產業經濟。但重新規劃22區就要打亂它原來的布局。”
22區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不是傳統的居住區,大量廠房和倉庫構成了這里的主要建筑,它們占地大多超過1000平方米,因為單體建筑過大,這里的街區也不是塞爾達所規劃的100—120平方米,它們大小不一,雜亂無章。一名規劃師找到了說服居民的方法,他建議政府允許居民能夠自由拆除廠房,在空出來的土地上建造二到三層樓新式樓房,以此改善自己的居住環境。但有一個條件,拆除廠房后,居民只能使用2/3的土地,剩下的1/3要交給政府規劃。為了保證規劃能最大限度地滿足居民,政府許諾,只有街區內69%的居民都贊同規劃,它才會實施,否則,它是無效的。塔格利亞布非常欣賞這點,她說,22區的規劃方案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它的規劃不是以一個大片區為單位的,而是遵循了塞爾達的思路,以小的街區作為單位,“并且,重新規劃的街區還是100—120平方米的大小,和巴塞羅那的網狀格局保持了一致”。
政府把公園和綠地嵌進街區之中,22區看上去又成為一個新舊融合的地方,很快,這里將成為高新技術的發展中心。在巴塞羅那建城300周年之際,塔格利亞布要頻繁回答關于巴塞羅那的各種問題,她覺得答案很簡單:“很多人都問過我,巴塞羅那為什么是歐洲最好的城市之一,它還保持著古樸的風貌,但又絕對是一個現代化城市,這是因為巴塞羅那一直在堅持建城之初的規劃,這么多年,它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堅持。”